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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墨珑甲
1999年10月13日，北京时间上午5：45分，天刚刚蒙蒙亮，南亚巴基斯坦就传来一则劲爆的消息。
巴基斯坦国家电视台声称：巴基斯坦文职政府已被解散，文官领袖总理谢里夫失去行动自由。
至此，巴基斯坦52年的建国史有关军事政变的一页又新添了一笔。主导军事政变的不是别人，正是巴基斯坦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佩尔维兹·穆沙拉夫。
可命运的吊诡之处不仅局限于华夏大地，更是世界通行的法则。
二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昔日威风凛凛的穆沙拉夫万万也没有想到，流亡海外的自己竟然被巴基斯坦最高法院判处死刑。
巴基斯坦高等法院甚至还扬言说，即使穆沙拉夫在外身亡，也要一查到底，将其尸体放在议会大厅上，宣尸三天，以儆效尤。
中国有句古话，叫人死为大，对死者的尊重是各个文明共有特性。
既然如此，为何2019年的巴基斯坦政府会如此痛恨穆沙拉夫呢？这背后又有着怎样鲜为人知的权力之争呢？
将军vs总统
1943年8月11日，穆沙拉夫出生于印度首都新德里。
那时，印巴还未分治，严格意义上，穆沙拉夫还是一个“大印度人”。
幼年时，穆沙拉发跟随父母举家移居巴基斯坦港口城市卡拉奇，因此属于在巴基斯坦国内备受排斥的少数木哈吉人。
穆沙拉夫的父亲是一位外交官，曾在土耳其工作过一段时间，穆沙拉夫也体验了风格迥异的异域风情。
20世纪60年代开始，穆沙拉夫就读于巴基斯坦著名的卡库尔军事学院和奎塔参谋指挥学院。
毕业后，穆沙拉夫又远赴英伦三岛进修。回国后参加过1965年和1970年的印巴战争。
在战斗中，穆沙拉夫骁勇善战，获得过勇士勋章。此后，穆沙拉夫屡受提拔，担任了装甲部队指挥官。
1995年，穆沙拉夫被提升为中将军衔，统军镇守和印度接壤的旁遮普省。
旁遮普省位于前线，又是巴基斯坦世家大族掌管的核心区域，不管从军事、经济，还是从政治的角度，这里是一块心脏地带，因而也能看出穆沙拉夫在军方的崇高地位。
在多年的戎马生涯中，穆沙拉夫一直以不摆官架子出名。有巴基斯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曾说：“穆沙拉夫总能和士兵打成一片，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
1999年9月，总理纳瓦兹·谢里夫总理做出了令他后悔终生的一项人事决定，任命众望所归的穆沙拉夫为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
当时，谢里夫刚刚上台，为了能够团结各种国内政治势力，希望成立一个由军人和文官共同组成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来决定国家的国防事务，于是就选择了一条妥协的道路，重用了穆沙拉夫。
在巴基斯坦人民的心中，那时的穆沙拉夫是谢里夫的亲信和得力助手，人们纷纷判断，文有谢里夫，武有穆沙拉夫，巴基斯坦定能摆脱军事政变的治乱循环，出现一个稳定的局势和充满希望的将来。
然而，权力的运行逻辑，局外人大多都是盲人摸象，所接受的信息也都是经过巴基斯坦官方美化过的，很难窥测全貌。
一场控制和反控制的斗争正在谢里夫和穆沙拉夫之间悄悄而紧张地进行。
谢里夫上台后，先是通过修宪，削弱了总统的权力，独揽任命军队将领的权力，严重危及了军方的自主地位和切身利益，招致了巴基斯坦广大官兵特别是高级将领的不满。
不久，一次军事行动的失败让两人的矛盾彻底公开化、激烈化。
1999年5月，高海拔地区的卡吉尔狂风肆虐，暴雪纷飞。印军像往年一样，早早撤离，等待寒冬季结束再返回继续驻守。
另一边，巴基斯坦瞅准了这个战机，越过了印度控制线，袭击了印军的粮草物资储藏点。
战端一开，双方伤亡超过千人，最终以巴基斯坦撤退、印军夺回控制区而告终。
前方战事的失利，直接引爆了巴基斯坦国内的舆论。
谢里夫指责穆沙拉夫领导无能、作战不利，有损国威，而穆沙拉夫则反唇相讥，谢里夫严重干预战事指挥，是惨败的罪魁祸首。
媒体也纷纷下场，预测巴基斯坦将会被军事接管。
情势越来越危机，坐立不安的谢里夫只好先下手为强，在10月12日，下令解除了穆沙拉夫参谋长的职务。
这时，穆沙拉夫还在斯里兰卡进行军事访问，没想到谢里夫会背后捅刀。
经历过尸山血海的穆沙拉夫也毫不客气，命令手下军人将谢里夫和其他所有的文官官员全部逮捕。
13日凌晨，返回国内的穆沙拉夫在国家电视台宣布对全国实行军事管制。
在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穆沙拉夫显示了机智果敢的军人作风，令国内外各界刮目相看。
随后，穆沙拉夫以恐怖主义、企图暗杀等罪名判处谢里夫终生监禁。不过，一年之后，谢里夫获得特赦，流亡沙特阿拉伯。
黯然辞职
上台后的穆沙拉夫，其合法性地位来源于武力，在当今现代社会，很显然这并不十分具有说服力。不过穆沙拉夫在执政期间，仍然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首先，在穆沙拉夫上台之前，从1988-1999年这十年左右的时间里，谢里夫和贝·布托轮流坐庄，经济陷入停滞，陷入无止无休的内耗。人民渴望安定，但苦无良策。
穆沙拉夫执掌权柄，犹如一声春雷，给人民带了希望。面对世界民主化潮流，穆沙拉夫虽是一名军人，却启用了学有专长、政治色彩淡薄、无腐败记录的专家学者，组成了文官政府，凸出一个“军人掌权，学者治理”的策略。
在穆沙拉夫的领导下，巴基斯坦经济走出低谷，财政赤字得到遏制，年经济增长率达到7.5%。
外交上，穆沙拉夫并非是一个好战者，这也许和他的军人身份脱不开关系。
只有身处一线的军人，才知道军队的真正实力和战争的可怕。所以他积极同印度发展关系，成为16年来第一位到访印度的巴基斯坦元首。
但即便是这样，穆沙拉夫也不得不在2008年黯然辞职，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2008年8月18日下午1点10分，巴基斯坦总统穆沙拉夫向全国发表电视讲话，正式宣布：“为了不希望巴基斯坦民众在动荡中越陷越深，出于国家了利益考虑，我决定辞去总统职务。”当晚，穆沙拉夫就像国民议会议长递交了正式的辞职书。
穆萨拉夫的辞职宣告着“军人干政”的暂时终结，导致穆沙拉夫辞职有许多原因。
首先，导火索就是巴基斯坦人民党和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联合提出的总统弹劾案。很显然，这是穆沙拉夫反对派精心酝酿的一次的政治反攻。
其次，美国不再支持穆沙拉夫，是一个重要的外部原因。2007年伊始，美国国内出现了“穆沙拉夫是政治包袱而非有益资产”的看法。
美国共和党高层在权衡了巴基斯坦国内局势后，选择了“隔岸观火”的立场。针对穆沙拉夫的弹劾，美国只说了一句“这应有巴基斯坦人民决定”。
最后，穆沙拉夫失去了军方的支持，是下台的最重要的一个内因。有句话叫“君以此兴，必因此亡”，上台是由于军事政变，可军人身份也成了穆沙拉夫的一个“阿喀琉斯之踵”。
巴基斯年坦反对派要求穆沙拉夫脱下军装的呼声越来越大，为了保住总统职位，穆萨拉夫不得不在月28日，辞去军职，成为“平民总统”。
另一边，巴基斯坦“倒穆”的声音越来越大，军方出于自身利益，也刻意同穆沙拉夫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即便穆沙拉夫多次寻求旧部支持自己，可军方也只是作壁上观。
离开聚光灯，穆沙拉夫走上了流亡的道路，一直居住在伦敦。2013年3月24日，穆沙拉夫重返巴基斯坦，意图东山再起，准备参选5月举行的议会选举。
可是执政的是谢里夫控制的穆斯林联盟，为了禁止老对手参政，谢里夫利用了“法律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这一手段。
他指示巴基斯坦地方法院，撤销了穆沙拉夫的候选资格。4月18日，伊斯兰堡高等法院还下令，以非法拘捕大法官等罪名逮捕了穆沙拉夫，将其囚禁于伊斯兰堡警察总部。
眼见迫害一天比一天更甚，穆沙拉夫“36计，走位上策”，于2016年3月18日，以治病为由乘飞机抵达了阿联酋。
抓不住的你的人，也要搞臭你的名声，2019年12月17日，巴基斯坦三名大法官组成的特别法庭在二票赞成、一票反对的情况下，裁定穆沙拉夫犯有叛国罪，处以死刑。
尽管穆沙拉夫人在阿联酋（阿联酋和巴基斯坦没有引渡条约），巴基斯坦官方肯定无法将其逮捕归案，但还是扬言说道：“如果穆沙拉夫在外死于疾病，其遗体也要搬到议会，悬挂三天。”不过，这一决定随后被新上任的政府推翻。
法院消息一公布，军方就发表了声明，斥责法院毫无底线，好歹穆沙拉夫也是一个有贡献的前领导人。
其实谢里夫领导的穆斯林联盟搞着一下，除了宣泄心中积攒的对穆沙拉夫的怒火，更多的还是一种政治威慑，警告潜在的军方将领，即便你能搞军事政变，但在民主潮流下，要想执政，也不得不放弃兵权。
可一旦放弃兵权，就意味着失去了立足之本，在竞选上，迟早是人民党和穆斯林联盟的手下败将。
晚年的穆沙拉夫长期受到疾病的折磨，2023年2月5日，穆沙拉夫病逝于迪拜，享年80岁。
遗体运回巴基斯坦，于7日在卡拉奇的古尔莫哈尔马球场一座清真寺的马里尔营举行了葬礼，仪式过后，以军礼下葬。
巴基斯坦的困局
在南亚，巴基斯坦的宪政徒有其表。因而，几乎每十年就会爆发一次军人政变，政治运行呈现10年议会民主、10年军人专政的循环规律。
很少能有国家能像巴基斯坦一样，政治运行呈现如此有规律的钟摆效应。
究其根源，是巴基斯坦的政党根本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政党。政党没有一个明确的意识形态，即便有，也是浮于表面。
政党起到的作用是巴基斯坦世家豪门运用得最娴熟的夺权工具。
就比如谢里夫所在的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这是巴基斯坦历史最悠久的全国性政党，成立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建国之前。
别看这个政党名字带着宗教色彩，其本质是旁遮普和信德大地主的在全国的利益代表。
谢里夫家族就是旁遮普最大的地主阶层，他和他的兄弟沙巴兹不但掌控着旁遮普的工商业，而且多年把持着穆斯林联盟。
另一大党，巴基斯坦人民党也是如此。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人民党还归属于第四国际，习惯上也就被称之为左翼政党，不过其内核和穆斯林联盟是出奇的一样。
自始至终，人民党都处于布托家族的严密控制之下，布托家族也是巴基斯坦仅次于旁遮普的第一要省信德的世代豪门。
也就是说，人民党顶着左翼的头衔，招摇撞骗，并不代表城市中产阶级和底层民众。
恰恰相反的是，布托家族控制下的人民党代表的是信德大地主-工商业贵族。
总体而言，巴基斯坦国内大大小小的政党都具有很强的地域性质，依托本地域民族的选票在中央竞逐权力，以确保地方世家豪门的利益。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方唱罢我登场，巴基斯坦陷入了永无宁日的政党内耗中。
一旦形势过于紧张，达到了非要通过武力解决不可，那么像穆沙拉夫这样的军事强人就会发动政变。
但是，巴基斯坦是“强地方，弱中央”的社会架构，即便穆沙拉夫能上台，其无力改变巴基斯坦持续百年的现状，其权力触角也伸不到下层社会。
结语
概言之，在一个呈现金字塔结构的氏族社会里，居于金字塔顶端的世家豪强有一手好牌，所有的制度设计都是为世家的利益所服务，包括从西方引进的政党制度。
宪政要想真正在巴基斯坦落地生根，恐怕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来一次彻彻底底的革命，但在可预见的未来，这很不现实。
所以，双方只好继续就这样轮番登场，继续得过且过。
参考资料
《穆沙拉夫：从职业军人到成熟的政治家》 外国政要 庄礼伟
《穆萨拉夫辞职之前因后果》 当代世界 2008年第9期
《巴基斯坦政党背后的世家政治》 叶海林